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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7章 風雨無晴(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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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7章 風雨無晴(十一)

“師尊...”

江荼捏葉淮臉頰的動作已經很熟練:“安靜。”

他取了一指腹膏藥抹在葉淮臉上的傷口處, 這傷藥是透明膏體,傷口甫一接觸藥膏,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, 只餘淺淺一道粉嫩疤痕。

江荼很快將傷口都抹了個遍, 捏著他的臉左右看看,覺得一下順眼多了, 不腫不青的時候還是個白凈的漂亮少年。

葉淮的眼睫細密發抖,藥膏融了冰晶草與薄荷,被體溫融化後就變得透心涼,像臉上鑿開幾個窟窿嘶嘶漏風。

但江荼塗藥時與他距離很近,半低著頭, 纖長睫毛在臉頰掃下一片濃密陰影。

葉淮一不小心看入了迷, 他雖然不喜歡程協,但程協那句“師徒是很親密的關系”卻被他悄悄記下。

一想到他竟然真的成了江荼的徒弟,葉淮像做夢似的飄飄然,琥珀金的眼眸盯著江荼直看, 心裏高興極了,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笑容。

江荼一擡頭就看見一張燦烈中透露著傻氣的笑臉, 心想這小東西突然傻笑什麽,該不會摔壞了腦袋?

他捉起葉淮的手腕一搭,沒病,就是心潮澎湃過了頭。

江荼問:“什麽事這麽高興?”

葉淮笑得更開心了,像小狗朝主人搖尾巴。

他到底只是十歲出頭的小少年,在依賴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備,直白地將心情袒露出來:“師尊, 我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,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!”

江荼抿了抿唇:“你這輩子還很長。”

葉淮眨眨眼, 沒明白的樣子。

傻乎乎的,江荼道:“還會有更高興的時候。”

拜個師而已,哪裏值得高興成這幅樣子。

葉淮似懂非懂,仰起臉朝江荼笑:“跟著師尊,我每天都高興!今天最高興,明天、後天...”

小少年掰著指頭算日子,數著數著就開始打呵欠。

呵欠打著打著就停不下來,腦袋一點一點,也不知道是恰好還是故意,不偏不倚栽進了江荼懷裏。

還得寸進尺地蹭了蹭。

江荼假裝沒看破他拙劣的演技,手臂繞過小少年的膝彎將人托起,緩步向著床榻走去。

這間竹屋並不大,從桌幾到臥房不過幾步路的距離,江荼走著走著,就聽到懷裏傳出平穩的呼吸,低頭一看,葉淮扒著他的肩膀,竟然真的睡著了。

江荼:...

也不怪他,早上天不亮就起,先在來去山派兜了幾圈,正午時分又遇上程協,雖然交手不足一個時辰,但這一個時辰的心力交瘁遠勝尋常,足夠榨幹體力和精力。

別說葉淮,就連江荼自己,都感到些許疲憊。

江荼走到床邊,試圖將葉淮放下,沒想到小少年睡著了力氣反而變大不少,掰了兩次沒能把狗爪子掰開,江荼嘆息一聲,放棄了。

他對睡眠的需求不高,對睡覺條件同樣沒什麽要求,幹脆摟著葉淮半坐在床上,閉目小憩。

翌日。

葉淮被拎起來時還有些迷糊,印象裏他是靠假寐成功鉆進了江荼懷裏,之後江荼將他抱了起來,再然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。

他一睜開眼就對上江荼漂亮的柳葉眼,本能地咧開嘴沖江荼笑:“師尊...”

江荼點頭算是應了,問:“睡得好麽?”

葉淮道:“睡得很好,師尊,我感覺一點也不累了,特別精神!”

江荼挑了挑眉:“是麽?”

葉淮頗為肯定地挺起胸脯:“嗯!”

“好,”江荼心情不錯,勾了勾唇,“精神好就好,今日掌門擢銓,你穿上鞋子,跟我來。”

葉淮聽話地下床穿鞋,江荼等他穿好,帶著他往屋外去。

程讓正在屋外等候。

他好像一日之間沈默了許多,見到他們出來,臉上才有了些笑容,朝江荼抱拳問好:“江公子。”

江荼的目光落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上:“掌門就打算這麽去參加擢銓?”

程讓摸了摸下巴,尷尬地笑了笑:“沒顧上,沒事,走個過場而已。”

畢竟唯一的競爭對手,已經不會再出現在擢銓的現場。

程讓說這話時語氣有些艱澀,葉淮看著他落寞的神色,心裏有些難過。

比起掌門位,程讓或許更想和程協並肩同行,共同撐起來去山派這座巨輪吧。

三人共同向著掌門殿走去。

程讓忽然開口問:“補天儀式過後,江公子打算去往哪裏?”

約定只締結到江荼幫助來去山派完成補天儀式,按照常規,江荼身為外來者,自然不可能久留。

江荼道:“尚未想好。”

他身邊這位氣運之子自帶靈氣,哪裏都能修行,所以去哪裏都無所謂。

程讓面上一喜,道:“江公子不急著走,拜師典儀也就在不久後,小公子還沒正式拜師呢吧?不如一起拜了,熱鬧。”

江荼本想說,不在意這些,也不喜歡熱鬧。

但低頭一看,葉淮的眼睛裏寫滿期待,又不敢直說,只眼巴巴看著他:“師尊...”

江荼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妥協,無奈地斂了目光:“好,那就多叨擾掌門幾日。”

身旁葉淮發出一聲小小歡呼,狗尾巴都快要長出來了,在身後搖到起飛,看樣子很想蹭到他懷裏,只是礙於程讓還在場才沒有那麽做。

此事就這麽說定,程讓又道:“其實我覺得,江公子既然暫時無處可去...呃,這詞兒是這麽用的麽?總之,江公子要不要考慮留在來去山派做個長老?”

江荼詫異地看過去,委婉道:“恐怕不合規矩吧。”

“這個不用擔心,”程讓抓了抓頭發,“事實上是我想留江公子,來去山派的情況...您也看見了,我、唉,您再考慮考慮吧,反正還不急。”

江荼懂他的意思,好比剜去毒瘤,剜去時雖除去病竈,卻無可避免會帶走許多血肉,讓人體也變得虛弱。

此刻的來去山派恰是如此,沒了擁有三階實力的程協,要想留在中界,變得更加困難。

來去山派仍舊需要他的力量,所以程讓才會開口請他留下。

留在來去山派確實是個辦法,畢竟葉淮的麒麟骨也是實打實地存在,繼續雲游恐怕三五天就要遇到一波人來搶。

但若真的就此留下,也有可能作繭自縛。

而江荼是個不喜歡被束縛的人,況且他對來去山派的印象並不算太好。

不過江荼還是沒有直接拒絕,給彼此留了餘地:“好,我會考慮的。”

談話間,掌門殿到了。

程讓瞬間正色起來,認真地看向江荼:“江公子是來去山派的恩人,掌門擢銓能順利進行,多虧了公子出手相助,請公子與我一同見證。”

走進掌門殿,兩側擠滿了人,皆是穿著來去山派服飾的修士,長老們坐在稍遠一些,靠近掌門寶座的地方,而中間則留出了足夠數人並行的通路,顯然是為掌門而準備的。

所以看到掌門身邊還站了其他人,來去山派修士皆是一驚。

江荼不為所動,牽著東看西看的葉淮走入人堆,所到之處修士們皆是避讓,最後竟在人頭攢動的殿內,生生給他們辟出一塊獨立區域。

有門人為程讓披上掌門長衫,隨著布料窸窣,許多竊竊私語傳入耳畔。

“協長老今兒一早說退出掌門擢銓,到底是出了什麽事?”

“昨天早上我還遇到協長老呢,那時都好端端的,你們說會不會是掌門...”

“噓!這話你也敢說?不怕被掌門聽見?”

他們說話的聲音不算響,但掌門殿內空間就這麽大,還是有不少人都聽到了他們的話。

看來程讓還是給程協留了最後一點面子,並未將實情公之於眾。

該說什麽好呢?重情重義極為難得,但程讓此番舉動,無異於將自己再度架在火上灼烤,平白招來非議。

不是個理智的決定。

果然,程讓才走到一半,就有人出言譏誚:“昨天山腰好大一陣巨響,像是有人在鬥法,掌門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?”

江荼轉眸過去,他對這名修士有些印象,也是程協派的,昨日並不在場。

程讓停下腳步,長刀往地上一拄:“你想問什麽?有話直說。”

那人冷笑一聲,幹脆也不裝了:“少輔昨天還好好的!今天卻突然說退出擢銓,明眼人都覺得有問題吧?”

“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?我今日去他住所,竟然空無一人!你把少輔弄到哪裏去了?”

他的話引起一陣騷亂。

畢竟人去樓空,總難免讓人誕生不好的念頭。

程讓眸色微沈:“下界有急務,程協去處理了。”

那修士既然敢當眾質疑,自然不會輕易放過,當即咄咄道:“你說少輔去了下界,好啊,你用傳信符聯系一下少輔,我們自然啞口無言!”

程讓陰沈地瞪著他:“耽誤公務你來負責?”

那修士一噎,梗著脖子道:“那你解釋一下昨天的巨響,是怎麽回事?”

——解釋不了。

江荼冷眼旁觀。

此事最佳的解決方法已經錯過,程讓必須承擔替程協遮羞的後果。

他和程讓的交易並未包含替程讓解圍這一項,江荼決定先靜觀其變。

程讓的喉結滾動幾下:“昨天門中突然出現一只妖獸,為了抓捕它,才鬧出這麽大動靜。”

“你糊弄傻子呢?”那修士都笑出聲了,他身邊的程協派黨羽也都哄笑起來,“這裏是中界!妖獸能憑空冒出來?”

程讓張了張嘴,另一道聲音打斷了他。

齊凈遠道:“姓屠的,你差不多點行了!我親眼看著程...掌門與那豬妖纏鬥,我身上這傷就是那豬妖撞的!”

隔著許多人,江荼看到開口的齊凈遠,他臉上掛了彩,胳膊也斷了,是在他與程協交手時被波及所致。

齊凈遠素來與程協關系極近,是程協派的領袖人物,這一點眾人都很清楚。

此刻他出言作證,反倒頗為說服力,那屠姓修士訥訥閉上了嘴,眼神往齊凈遠身上的傷瞟,寫明了“這能是豬撞的?”,卻不好再多說什麽。

齊凈遠狠狠剜了程讓一眼,冷哼一聲閉上了嘴。

江荼對齊凈遠改觀幾分。

此人心高氣傲又趨炎附勢,原來也會為了門派利益而低頭。

人性就是如此覆雜。

沒了質疑的聲音,程讓的後半程走得頗為順利,每到一名長老跟前,長老便在他的長刀中註入一道靈力,來去山派以刀為尊,認可刀就是認可人。

程讓的長刀在十數道靈力作用下光芒大亮,好像鑲嵌無數流光溢彩的寶石。

只差最後一步。

程讓邁步跨上臺階,距離掌門寶座一步之遙。

轟——!!

一陣搖撼天地的巨響,掌門殿劇烈搖晃,裂隙瞬間爬上琉璃石的屋頂,竟然搖搖欲墜。

江荼將驚魂未定的葉淮往懷裏一拽。

下一瞬,鋪天蓋地的濁息如狂風奔浪席卷而來。

轟隆、轟隆、轟隆!

掌門殿再難以維系,在濁息中碎成無數磚石碎瓦,朝著殿內眾人,轟然墜下!

不知過了多久。

廢墟震動幾下,“轟”一聲被內力震飛出去。

江荼低頭看向懷裏的小少年。

預感到濁息來襲時他就提前設了防禦罩,葉淮被保護得很好,縮在他懷裏跟個小鵪鶉一樣,此刻怯怯擡頭:“師尊...發生什麽事了?”

江荼言簡意賅:“塌了。”

葉淮當然知道是掌門殿塌了,問題是掌門殿是整個宗門的臉面,什麽東西能把掌門殿震塌?

江荼掰著他的腦袋讓他扭頭。

這一眼。

只見濁息如烏雲壓境,又像泥流滾石,自山頂一路下沖,所有曾經蒼翠的樹林與高聳的樓閣,都在接觸到濁息的剎那枯萎坍塌,像被禿鷲啃食的骸骨,眨眼只剩廢墟。

葉淮下意識後退一步,背撞進江荼懷裏,嚇得話都不會說了:“...怎麽會有...那麽多?”

怎麽會有那麽多濁息?

這濁息比多福村的千瓣蓮佛要高出百倍不止!換句話說起碼有一百只鬼獸才能構成如此龐大的濁息潮流。

濁息還沒能蔓延到掌門殿所在的區域來,掀起的巨大能量卻已經足夠將掌門殿震塌。

足見其恐怖。

江荼面朝滂沱濁息,面色陰沈,他素來是表情不豐富的類型,旁人看不出來變化,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現在有多麽不爽。

耳畔又響起幾聲動靜,來去山派修士紛紛從廢墟下爬了出來。

修為高些的長老,雖灰頭土臉,到底沒有受什麽大傷;

但大部分人就沒有那麽好運,掌門殿用的琉璃石經過千錘百煉,堅硬無比,砸在身上多多少少都造成了傷害,更有甚者骨頭也被砸斷,躺在地上哀嚎不止。

江荼在不遠處看到了程讓。

程讓所在的掌門寶座是琉璃石最多也最堅硬的區域,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橫臥在程讓手臂上,可見他是第一時間擡手阻擋,保護住了關鍵部位。

程讓將長刀反轉,刀柄往地上一敲,一道眼熟的屏障即刻自敲擊點拓展。

危急關頭他表現得很是鎮靜:“眠雲長老、仇公,請你們組織門內弟子,打開護宗大陣,並盡快撤退到濁息尚未吞噬的山腳地帶。”

“叔晨長老,請你即刻通知空明山...南塗的天河結界碎了,請他們立刻支援。”

被他點名的幾位長老齊齊應下。

最後,程讓轉向江荼,眼含歉意:“讓江公子受驚了,可否勞煩江公子,協助長老們一道安置傷員,若能搭把手看顧結界,程讓感激不盡。”

江荼不置可否,反問:“那你呢?”

程讓眼神中帶著決然:“身為來去山派的掌門,我當然要去修補天河結界。”

江荼很不客氣:“按照濁息入侵的速度,不過一炷香功夫,就會將整個來去山派淹沒。那時你恐怕還沒趕到結界碎裂處吧。”

畢竟結界碎裂,鬼獸自會湧入,屆時應付鬼獸都夠嗆,程讓哪裏還能修補什麽天河結界?

恐怕程讓自己也清楚,他去不過是送死。

程讓苦笑一聲:“...濟民為本啊,江公子,南塗縣有那麽多百姓,不能讓濁息從來去山派這兒漏下去。”

江荼道:“我隨你去。”

程讓猛地瞪大眼睛:“怎能讓你陪我一起去送...”

江荼蹙眉:“別廢話了,我不是在和你商量。你多說一句話,南塗縣就會多死一個百姓。”

程讓閉嘴了,眼眶有些紅。

此去何其兇險,江荼不是為了他也不是為了來去山派,而是為了下界那些無辜的百姓。

程讓道:“江公子大義,南塗縣...感激不盡。”

江荼又低頭,還沒開口,葉淮先一把抱住他的腿:“請師尊讓弟子隨您同去!”

江荼剛要說什麽,葉淮又急急道:“如果師尊拒絕我,我就偷偷跟著您!就是死,我也要和師尊死在一起!”

“...”江荼臉一黑,掐住他的腮幫子,“小東西,誰許你說這麽不吉利的話了?”

天河結界碎裂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,葉淮修為尚淺本不應該去,但指望來去山派保護葉淮,還不如他自己看著來得安心。

江荼扯扯葉淮的臉問:“我教你的劍法,你還記得多少?”

葉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:“記得!我全記得,師尊,我保證不拖你後腿,求你了。”

江荼心說你能保證什麽,還是展臂一把將他撈起:“跟緊我,如果我不在,就護好長命鎖。長命鎖在,我就能找到你,知道了嗎?”

長命鎖內有他的靈力,也能護葉淮一陣。

江荼的話帶給葉淮無限心安,他用力點頭:“弟子明白!”

江荼微哂,與程讓對視一眼,身形轉瞬消失在原地,飛快向著天河結界掠去。

他們離去以後,其餘修士在長老的帶領下,各自開始行動起來。

沒有人註意到,一名修士朝著江荼身影消失的方向凝望良久,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群。

許久,才有人古怪地擡起頭:“你們看見沈辛了沒?奇了怪了,人剛剛還在這裏,怎麽不見了呢...”

...

距離山頂越近,濁息就越濃重,像一缸化不開的墨水,氤氳得叫人看不清方向。

塵世陰面正在不斷吞噬殘存的凈土。

程協憑借記憶帶著二人向上行,濁息中時不時傳出腳步聲與粗喘聲,在隱蹤術的掩護下,暫時沒有被徘徊的鬼獸察覺。

身後驀地升起一道天光,如黑夜中的燈塔。

趁著這一瞬光亮,程讓找到了近路:“走這裏!”

江荼隱匿氣息跟上:“那是什麽?”

程讓回頭道:“是護宗大陣,沒有天河結界強悍,但聊勝於無,總能再抵擋一會——”

唰——!

江荼擡手丟出一片花瓣,花瓣柔軟,攻勢卻淩厲,直入濁息深處,悄無聲息切斷鬼獸咽喉。

倒地巨響過後,江荼道:“小心。”

程讓心有餘悸:“多謝江公子相救。”

掠過那具鬼獸屍體,江荼分了餘光過去,只見雖然直接切開了鬼獸喉管,鬼獸的四肢還在抽搐,正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。

程讓道:“除非直接切斷喉管,或者破開心臟,否則鬼獸都能無限再生,它們的自愈能力太強了。”

所以修真界被迫退而求其次,用建起天河結界的方式阻攔鬼獸,而非將之徹底滅殺。

不治本,至少能夠治標,江荼收回思緒,運氣趕上程讓步伐。

繼續前進。

與鬼獸的相遇變得更加頻繁,貿然動手並非明智之舉,除非實在難以躲避,程讓才會出刀將鬼獸砍殺。

江荼將輔助貫徹到底,大多數時候只提醒程讓鬼獸的方位,順帶在鬼獸張著血盆大口沖來時,夾著葉淮撤開。

唯有實在緊急時江荼才會出手,靈力道道迅猛殺機四伏,切斷鬼獸四肢後交給程讓一擊斃命。

二人配合默契,只苦了被江荼夾在臂彎下的葉淮。

小少年在不斷的拉進和後退中晃得頭暈目眩,四爪晃晃蕩蕩找不到著力點,活像被叼住後頸皮轉移的小獸。

直到江荼終於將他放回地上,葉淮雙腿一軟險些噗通跪地,好在伸手抓住了江荼的袖子才沒有當場跪下。

他暈暈乎乎擡頭,猛然一驚。

如若他沒有記錯,這裏應該是天河結界原本所在的位置。

但本該流光溢彩的天河結界已不見蹤影,前方只有濃重翻滾的濁息,黑色中偶爾有些流光折射,似貝母被碾碎的殘骸。

葉淮吞咽一下:“...全碎了。”

葉淮一開始還安慰自己,大概是破了個口子讓鬼獸鉆了進來,然而眼下現實狠狠給了他的僥幸重重一擊。

天河結界並不是哪一處出現破損,而是——

完全碎裂。

就在這時。

危機感陡然逼近,葉淮本能地拔出劍在身前一擋!

他擋下一記襲擊,踉蹌數步,對方再想補刀時,江荼已然一步擋在葉淮身前。

江荼道:“程協,勸你不要輕舉妄動。”

話音落下,濁息裏傳來陰森一聲冷笑。

先是一只手探出,一揮撥開濁息,露出廬山真面目來。

不過一日不見,程協的狀態與昨日大相徑庭,眉宇間的陰鷙瘋狂比厲鬼也無不及,他的臉上掛著一抹扭曲微笑,濁息像蚯蚓沿著腳掌一路攀緣上去,又在重力作用下粘稠墜地。

程讓目眥欲裂:“...這不可能!”

程協看了他一眼,冷漠地像在看陌路人:“師兄很奇怪,我一個廢人是怎麽從兆獄裏出來,又是怎麽毀了天河結界的,是不是?”

他伸手,手臂每擡起一分,就有濁息啪嗒啪嗒滴落在地,緊接著程協的眼底也變得濁黑:“師兄,江公子,你們要不要猜猜看?”

江荼看向他被濁息覆蓋的下腹:“你已經不是人類了。”

程協大笑起來:“哈哈哈哈!不愧是江公子,但你只說對一半,...魔君降世後,只有依附魔君的人,才有資格活著,至於你口中的人類...不過都是養分!”

江荼皺起眉:“你終於瘋了?”

“不!我沒瘋,”程協看向程讓,“師兄,你能理解我的話不是麽?來吧,師兄,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,我讓你也窺見天機,好不好?”

程讓大怒:“你他*的就是個瘋子!”

語畢,長刀上靈力大亮,程讓低喝一聲揮刀去砍,刀風將地面劈開一道裂縫,卻在程協身前生生止住。

濁息的屏障蠕動著吸收了所有攻擊,程協的披風在狂風中被吹來。

一具骷髏軀體就這麽出現在幾人眼前。

說是骷髏也不盡然,因為皮膚仍然掛在骨頭上,卻也只是掛著而已,程協的前腹破開一個大口,像漏了的乾坤袋,五臟六腑全部不翼而飛,只能看到猩紅血膜。

葉淮幹嘔了一聲,他的嗅覺過於靈敏,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腐爛惡臭。

程協坦然或說驕傲地展示著空蕩的腹腔,向他們發出最後邀約:“什麽金丹、什麽修為...二階三階地階哪怕是天階!在魔君面前也不過只是螻蟻。師兄真是不識好歹,那麽江公子呢?凡人根本無法想象掌握力量的感覺,你真的要拒絕我麽?”

江荼搖了搖頭:“出賣魂魄換來的力量,終會腐朽。”

程協耷拉下眉眼:“真是太可惜了。”

話音落下,四周地動山搖,緊接著一大股濁息從程協衣袍下湧出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三人齊齊包圍!

“你們錯過了最後一個機會,”程協道,“現在我必須向魔君獻上我的誠意了。”

他直勾勾地盯著葉淮,一個不詳而褻瀆的咒印頃刻出現在葉淮腳下。

江荼心中警鈴大作,赤紅荼靡兇狠地撲向咒印。

然而依舊晚了一步。

濁息豎起層層銅墻鐵壁,阻攔荼靡花的靠近。

咒印中冒出無數鬼手,江荼眼睜睜地看著葉淮被咒印吞沒,一聲“師尊”甚至來不及說完,就消失在了他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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